Antinomy

专写冷门。

第二章

这天早上,祝向晚终于醒来了。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,看着外边大亮的天光,朦朦胧胧似乎仍然未醒。她隐约记得睡梦中的时候,有人喂了她一些汤水。由于太长时间没吃东西,她饿的前胸贴后背。

 

她刚坐起来,看到桌子上放了一碗凉了的白粥,不管不顾抓起来就喝。胃里空了太久,加上凉粥一刺激,她有些肚子疼。

马猴子刚进来就看到捂着肚子的祝向晚,连忙放下手里提着的热水壶,给她倒了一碗热水。

 

一碗热水下去好了许多。祝向晚看着马猴子:

“狼爷呢?”

马猴子坐下来,道:

“狼爷有事要办,出去了。”

 

祝向晚不说话,马猴子知道她牵挂乔光盛,故意道:

“还在想着乔光盛?我告诉你,要不是你的乔爷,我们首领也不至于沦落到上山为匪。”

 

祝向晚抬起头,一副不解的神色,马猴子直起身子,叹了口气,道:

“狼爷本来不让我说这些的。”

 

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,一饮而尽,开口道:

“你不知道,这西门狼原名西门小林,以前并不是马匪,而是个富家公子。他父亲叫西门龙,是当年和乔光盛一起经商的兄弟......”

马猴子将乔光盛“鼓棚”致使西门小林家道中落,到小林替父报仇惨遭烙刑,再到上山落草的经过,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祝向晚。中间免不了一些添油加醋,夸大其词之处。

 

马猴子讲了很久,祝向晚听的一愣一愣的,她没想到,乔光盛的产业,竟然是通过这样一种卑劣的方式,从一起创业的兄弟手中夺来的。她怎么也无法把印象中那个彬彬有礼、温柔宽厚的乔爷,和马猴子口中那个心思缜密、行事毒辣的乔光盛联系在一起。

 

马猴子讲完了故事,祝向晚一时语塞,不知作何回应。

 

外边又开始起风沙了,天色变得昏黄,早晨还清澈湛蓝的天空此刻像覆盖了一层黄色的纱巾,显得晦暗不明。山洞外风声呼啸着,发出一种凄厉恐怖的叫声,听的人头皮发麻。山洞里却很干燥温暖。

 

马猴子叹了口气,对她说;

“我已经告诉了你狼爷的身世。狼爷交代了,你若执意不肯合作,他也无可奈何,教我们把你送下山去。你若要找乔光盛,便去吧。咱们今后做不了朋友,就只能做敌人。”

说着,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布袋子,扔到桌子上:

“里面是些银子,是狼爷给你的安家费。”

 

马猴子这番话当然是受西门小林指示,有意透露给祝向晚的。他见祝向晚有所触动,假意道:

“首领吩咐我傍晚前将你送下山。我让人弄了些吃的东西,一会儿给你送过来。你吃完东西我就送你走。”说完就离去了。

 

祝向晚抱着膝盖,坐在床边有些微微发怔。她花了好久才消化了刚刚听到的消息。虽然她很难相信,乔光盛曾经做出过如此恶劣、背信弃义的行为,但是她也不认为马猴子在撒谎。自从自己被掳上山以来,西门小林除了因为她奋起反抗,打伤了兄弟,将她关在水牢里,其他时候确实没有为难过她,也没有实际伤害过她,还在她生病之后派人给她医治。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应该相信谁。

 

她回想起自己和西门小林接触的时候,西门小林的言行举止:她发现他是一个奇特的匪徒。他从不说脏话,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。她甚至见到墙上悬挂的他的字画——这与马猴子所讲的基本吻合:西门狼确实读过书,受过良好的教育。

 

门突然开了,一个戴黑色头巾的马匪端来了一个托盘,放在桌子上,里面是一些点心和一碗热粥。那人将盘子往桌子上一扔,道:

“吃吧。头儿特地给你留的点心,我们想吃还吃不着呢。也不知道头儿哪根筋搭错了,连仇人的女人也救。”

他说完就没好气的走了。

 

祝向晚实在太饿了,等他走了以后,端起盘子狼吞虎咽起来。

 

 

一个月之前,西门小林,正在多伦城里,和装扮成算命先生的胡子,商讨事情。

两个人坐在一家酒楼里。西门小林依旧戴着斗笠和黑色的面纱,旁边坐着的食客偶尔会瞟一眼这个模样怪异的人。

 

胡子假装给小林算命摸骨,两个人凑近了,胡子低声说道:

“已经派人摸清楚了。乔光盛的宅院安保措施十分严格,有两挺轻机枪,还有护卫队。”

他伸手将一张平面图放在桌子上:

“这是火力分布图。”

小林拿起图纸仔细地看完,放下图,问道:

“他们旅蒙团的武装情况如何?”

“商团平常随行配备的都是德国的机关枪和步枪,还有手榴弹。骑的马匹是上好的蒙古混血马。他们商团的团丁都接受过白俄教官的训练,战斗力很强,硬拼的话我们不一定占上风。”

胡子话说的隐晦,西门小林心里很清楚双方实力的差距。就算黑狼队训练有素,又经验丰富,可手枪怎么也敌不过机关枪和手榴弹啊!得再想办法。

那胡子好像欲言又止,沉默了片刻,最终还是开口:

“狼爷,有个商人说有一笔交易想和你谈。我让他明天晚上在黑桦谷等着你。”

小林有些不悦:

“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?”

胡子结结巴巴道:

“那......那掌柜的出手十分阔绰,还送了我们两箱子弹当见面礼。我见他有诚意,就答应了他,让他和您见上一面。”

“也罢,”小林道,“那就见一面吧。”

 

 

 

第二天晚上,西门小林走出黑桦谷的时候,已经是凌晨时分了。晨光隐藏在地平线后,带着一种破然而出的气势。整个林子像个熟睡的巨人,笼罩在一种令人不适的安静中。这黎明之前的时刻,天色已变成完全的漆黑,浓稠的像要滴出墨汁来。万物寂静,似乎连树林里的鸟儿都不叫了。

胡子跟在小林身后,两人一路走着,沙沙的衣料摩擦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很明显。小林走着走着,突然停了下来,扭身对着身后跟着的胡子说:

“以后无论这个日本人提出什么理由要见我,都不要答应他。”

他的语气很坚定。说完了,他继续向前走。

“知道了狼爷。不过,狼爷,这个日本人提供的情报可真及时啊。”胡子一边走一边说,“要不是他告诉我们乔光盛这回打算带着大佛和财宝撤离多伦城,恐怕乔光盛跑了我们也不知道。这个老狐狸还真是奸诈啊!”

小林道:

“他是看日本人马上要攻打多伦城了,提前转移财产回山西。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混进他的队伍里,劫走大佛和金银珠宝!决不能让他离开!”

 

“可是咱们怎么混进他的队伍里呢?”

小林沉默片刻后,问道:

“上次给你的药丸还剩几颗?”

胡子答道:“还剩两颗。”

小林道:

“那两颗药丸你一定收好,明天交给我,我有用处。”

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:

“我听说那个姓樊的女子过几天要去上坟扫墓?”

胡子没反应过来,一愣,才想起来首领说的是樊雪儿。连忙道:

“是。”

小林道:

“到时候你找几个人,把她给我劫走,关在黑桦谷里。记住,千万不要为难她,以礼相待!”

胡子不知道自己首领打算干什么,只能愣愣地答应。

 

小林在黑桦谷里见到了那个叫做樊雪儿的女子。她和传闻中一样美丽,一身白衣,身上散发出一股苦杏仁混合着罂粟花儿甜美的味道。在攀谈中,她娓娓道来自己的身世。小林将两颗药丸交给她,告诉她:

“这两颗药丸,大的药丸是毒药,小的药丸会让人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。”

 

雪儿看着他,不明白他要干什么。

小林笑道:

“我忘记了,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于谁的手中。”

他将乔光盛借刀杀人,用樊天胜当替死鬼,替自己挡刀的事情,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樊雪儿。当然,他略去了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。

 

樊雪儿震惊无比,西门小林看着泪流满面的她,一直不说话。过了好久,等她稍微缓过劲儿了,他问道:

“现在你知道了杀害你父亲的真凶是谁,你要怎么做?”

雪儿哀戚地说:

“金老板曾经告诉我,我父亲的死另有原因,是乔光盛在背后下手。当时我不信,没想到竟然是真的!”

她擦掉眼泪,定定地说:

“我要为父亲报仇。我要杀掉他!”

小林笑起来:

“你一个弱女子,该怎么杀他?恐怕你动手之后,就要被他的手下抓起来,当成杀人凶手法办。你知道那个刺杀乔光盛的凶手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吗?”

他故意停顿片刻,看着雪儿,继续道:

“他被火烙过之后,被裹在湿牛皮里,放在太阳下曝晒。那湿牛皮会缩水,把他裹在里面活活闷死......”

 

雪儿面有惧色,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。过了一会儿,她突然开口道:

“我不怕!我一定要为父亲报仇!”

她的声音很柔弱,脸上的表情却很坚定,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。

小林哈哈大笑起来:

“我果然没有看错你,你与寻常的女子不同,有几分胆量。不过,我有一个更好的计划,能够帮助你杀掉乔光盛,又不必搭进去自己的性命。”

雪儿疑惑地看着他:

“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

小林回道:

“因为乔光盛也是我的仇人,我与你一样,都希望他死!而我需要你配合我完成这个计划。”

雪儿问:

“我该怎么做?”

小林走到她面前,将计划中她的任务详细地交代给她,末了叮嘱她:

“那颗大药丸,是剧毒。如果计划失败,你可以在他的茶杯里下毒。当然,你也可以用来自杀。不过这是下下策,我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这一地步。”

 

雪儿点头,她抬起头盯着这个男人。隔着面纱,看不清他的脸庞,只能看到他的双眼。他的眼神温柔清澈,像草原上的海子,却又时不时地闪现出刀锋般冷冽的光芒。他的言谈举止温文尔雅,做事情又心思缜密,不留余地。她觉得他像个谜团,让她猜不透——不光是他的脸,连同他整个人,都隐藏在纱巾后面,像一只匍匐折起羽翼的雄鹰,等待着奋力一击。

 

西门小林亲自护送雪儿下山。走出黑桦谷,雪儿命轿夫停下轿子。她走出轿子,看到小林的马匹正站在远方的山腰上,而西门狼坐在马上,就这么直直望着她。徐徐的晚风吹起了他的黑纱,薄薄的纱巾飞舞着。夕阳暖红色的光芒从他的身后四散开来,整个林子被光芒透射,那场景像是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,让人过目难忘。

 

直觉告诉她,这个人同她还会发生很多故事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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